一夜细雨过后，南窗外的榆树又剥落了一层叶子，冷风瑟瑟袭来，不期而至的冬天似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了。我从竹筒里捏出一小撮茅尖来，放到紫砂南泥的茶壶中，一边烧着开水，一边回想着文征明的几句七律：地炉茶鼎烹活火，一清足称读书者，读书之乐何处寻？数点梅花天地心。面对一壁的书山，大睁着昏花的眼眸，不免暗自思忖，梅花是看不到了，却用什么样的书籍来装点与感受这个冬天呢？

    也许是执迷于自己的偏爱吧，我总是以读书人自居。以往读书，可说是随心所欲，囫囵吞枣，积累了十多年的嗜好，也累积了几千册书籍。书是没少看，心情浮躁之下可说是不求甚解，要么是一目十行，要么是浅尝辄止，要么是信手翻翻，能深入其中认真解读的实在不多。就像最初的饮茶，不管什么红茶绿茶花茶；也不问什么茉莉银豪乌龙；又不知道什么“芳荼冠六情，溢味播九区”之类的典故；更不在乎什么水什么壶什么时候什么背景，反正是口渴，牛饮马饮又有什么关系。还真不知道，那些思想的精华与岁月的珍藏都搁哪儿了？有时写几篇文字，也多半是跟着感觉走，趟到哪儿算哪儿。

    大概是受叶灵凤和傅雷先生的熏陶影响吧？我竟慢慢养成了博闻强记、以问答疑的读书习惯，先大体上作好读书计划，然后尽可能地排挤时间，再营造心驰神往的氛围，再感受心有灵犀的快慰。然后呢？把所思、所疑、所感、所悟的东西，归纳出条条框框，再铺排成条理清晰的文字，那种分析与鉴别实在是无尚的pleasure（快乐）。就像一个人躲在凄风冷雨的屋檐下，躲在愁肠百结的心绪中，忘乎所以地细品着一盏浓香醉人的苦茶。

    冬天难道不是反思与感知的季节吗？在这样的清冷里，还有什么比思想更令人振奋？

    于是，我找出浙江文艺出版社编选的一套大家散文集。有余秋雨的，杨绛的，林青玄的，董桥的，张继高的，钱钟书的。他们或是谈文化历史的衰变与人文精神的失落；或是谈个人生命的拙朴与时事风云的动荡；或是谈东西方意识形态的差异与保守激进等思维的对抗；或是谈音乐艺术鉴赏与理想心境的营建……

    有的篇章怕是读了不下十几遍，却似沉积下的茶垢，看上去不甚雅观，越咂吧却越有股无穷的韵味。有书相伴的日子真幸福，我为自己设计了怎样的一个冬天呢？

    水烧开了，沏在杯中，墨绿的茶叶在沸水里沉浮，一种由思想深处缓缓凝结轻轻上升的惬意，让我空空如也的心有了几许欣慰。我喝了口茶，随手翻开《钱钟书散文》的书页，看到下面这句话：“假使人生是一部大书，那么，这几篇散文只能算是写在人生边上的。这本书真大，一时不易看完，就是写过的边上也留下好多空白”。

    茶是越喝越凉，然而一股隐隐的暖意浮上心头。能说什么呢？在这样的冬天，在这样无人打扰的静寂之中，能这样真切地品读书香感受茶道，也是一种我行我素的快慰了，古人所谓读书观止是何种境界呢？或许也不过如此而已吧？